攻城2(1 / 3)

这艘柯克船和其他的寻常商船一样出海,成功地绕开了驻守在阿克城墙上值班的萨拉森士兵。没人知道它会像幽灵一样在城南的沙滩上登陆,在数个小时的潜伏之后。

那是后半夜,一弯下弦月依旧惨淡地挂在夜色阑珊里。他们不能说清具体时间,只知道最多三个小时后东方将呈现出那种苍白的色泽,起伏蜿蜒如巨龙脊背的沙丘的两面将呈现金色与深蓝两种色泽。

彼时阿訇们晨祈的叫拜声像兀鹫一样从沙漠的边缘盘旋而起,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波斯地毯向着南方麦加的方向一字排开,以阿拉伯书法绣着一千零一种真主之名的大纛迎风招展——这将会与千千万万个萨拉森式,或者穆/斯/林式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此刻,海上,依旧一片静谧,除却深蓝偏黑的海浪舔舐船舷的声音。这是一艘藏在南岸曲折岬角阴影里的船。阿克城的主要港口朝南,堤道被加长以挡住外海的风浪,一条长长的铁链把变得狭窄的港湾拦住。这里当然不是他们的登陆地。

“我们很快就要靠岸了吗?”

杰弗雷望着依稀可见的遥远白色海岸线问出一个愚蠢的问题。只是出于考前的怯场:“我们真的要考试了吗?”他强迫自己脸上神色不变,手指却紧紧扣住船舷,直到关节发白,木头上凹陷下指甲印。

伊西多尔点点头,他正褪下身上的长袍。可以看到那件贝都因牧民样式的宽敞白袍里包裹着泛着银铁色泽的链甲。虽然有些旧了,光泽黯淡了,依稀能看出细铁篾联结的工艺非常完美——至少从正面看不出一条接缝,粗细都是一致的,孔隙只有半英寸,且交错覆盖了两三层,远远看去细密如鱼鳞,确实是出自米兰最出名盔甲匠人之手。而伊西多尔身边的人也大多是此类打扮。

“你不必畏惧。”他左手轻轻按在杰弗雷肩上,他很懂得此时如何安抚第一次面临生死关头的少年人(因为多年前的他就是这么做的,灵肉分离的超脱感唯有诉诸信仰才可抚平)。伊西多尔略微低下头,贴近他耳畔,声音温和而坚定,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又如圣训:“因为祂与你同在,祂必坚固你,必帮助你。”(出自《以赛亚书》)

随后他感觉到掌下那具清稚单薄的身躯微微一颤,然后少年人轻轻“嗯”了一声,“我会振作起来的。”

伊西多尔感觉不能再就着这严肃圣神的话题谈下去了,这实际上并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他放开杰弗雷,后退一步倚在舷板上,随意地说:“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你今年多大了?十六岁吗?”

“差不多是的,”少年人回答道,“下个月的今天正式十六岁。”

鲍德温想,他在蒙吉萨第一次大战克捷时也是十六岁。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记忆依旧崭新如昨日。

“是时候独当一面了。说实话我支持你叔父的做法。他还安排了我来看着你。”

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认清了某两个人串通一气的真面目。说实话,他对他的感情本来已经接近兄长了,此刻却瞬间破灭。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这样信任过我。”年轻人直接无视他的神情,认清自己商人之子的身份继续说下去,“他连谈生意时把我带在身边都做不到。有时我甚至认为他害怕我侵吞他的财产。”

鲍德温的父亲也是这样样子。他看上去野心勃勃,实则志大才疏,什么也不想管(而屡屡外出征讨既是他所谓雄心的体现也是他逃避繁杂内政的唯一正当手段)。由于非常讨厌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他对于两任妻子的要求看上去是“言听计从”,所以他的童年是任由母亲摆布的。

十岁时,有传言说阿马里克能够继承王位是因为当年鲍德温三世认为其子堪当大用,把自己的名字赐予他。可能就是从这时候起父亲就开始若有若无地疏远他,对于一切国王应负责的军政事务也从来不传授这个独子。儿时的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个“被弃绝者”,甚至父亲在南征埃及的途中病危过世也没见让他见最后一面。当然,这一切的原委也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被确诊的疾病。

“但是每个人的天赋、才华不可能相同。”杰弗雷对他心中所想并不知情,“比方说我觉得你比起做生意更适合....做这种事。”不然叔父也不会放心把自己和这百十人的性命交给伊西多尔——他很清楚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和真正的执行人是谁。

“谢谢你的夸赞,”伊西多尔离开舷侧直起身来,海风吹动他微长凌乱的黑发。他仿佛从来都是最适合穿链甲的人,原本高瘦却不算魁梧的身材在这一身银甲的衬托勾勒下更为挺拔流畅,有一种不同于寻常武夫的倜傥,洗去文士商贾的扭捏之气后有一派浑然天成的冷冽利落,好似斯堪迪纳维亚的雪松。

“罗贝尔之侄,今天是你的出鞘之日,”他望着东方尚未染上一丝色彩的天幕,有几分兴奋地说,“让我们看看你是否能让这百十人创造奇迹、平安回家,并去赢得你的金马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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