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雾(1 / 3)

被关押的人不愿回家,盛武杰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一处别院,把劝说的工作交给了陈先生。

盼儿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松树林,一路往南,来到了沿海的悬崖。

她喜欢这片林子,参天的松树是百年前冒的芽,原始的野性给人慰籍,仰视树冠,参拜青苔,盼儿轻而易举地从方才低落的情绪里跳出来。

转头看向盛武杰,显然就没有这样潇洒自如了。

军靴似是沉重,拖着盛武杰的脚步,他双手插着裤兜,低着头走得很慢。

他今日的军装,似是与平时不同,许是快立秋了,他才换了衣服,墨绿的颜色更浓,领口,肩章,还有袖口,都勾着淡淡的金色,皮质腰带束得紧,绶带的质地也比平时沉重,左胸口是一排盼儿看不懂的勋章,军靴包到了小腿中间,显得他腿更加修长了。

看得出来,盛武杰出门前,似乎还捯饬过头发,原先整整齐齐地梳在后面,这一早上的忙活,尽管无功而返,却还是弄坏了头型,几处碎发耷拉在额前。

坏情绪在他脸上发酵,叫他眉头微蹙,深邃的眼睛略带失落,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照得他整个人略显疏离。

盼儿这才发觉,他确实是个孤独的人。

盛武杰走到近处,发现盼儿在回头看他,舒展眉头,轻笑一下说:“刚才冻到了是不是?晒会儿太阳,缓一缓我们再走,好不好?”

盼儿拉上他的手,说:“来日方长嘛司令,咱们从长计议,总能把渡边捉起来的。”

“嗯。”盛武杰抚摸过盼儿的脸颊,把她拥进怀里,水中人忽得浮木一样紧紧抱住,低头拿下巴轻蹭她的头顶。

抱着盼儿的感觉真的很好,软糯娇小的一团,一只手刚巧能抱一个来回,两只手就能将她固定拴紧,她趴在胸口仰头看自己的时候,眼睛总是圆溜溜的,像个贪吃的小兽,不论提什么要求,只消这一个眼神,盛武杰便只有答应的份。

诸事不顺,幸好还有盼儿。

“司令。”盼儿在盛武杰怀里开口,“你看着不高兴,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盛武杰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父母的思念,从来都是冥冥暗想的,像呼吸一样如影随形却又不可察觉。他没有父母的遗物,每年也只有清明这一天会去祭拜,太沉重的伤口,谁也不想天天带在身边。

“还好吧,”盛武杰说着,放开怀抱,拉着盼儿的手,来到悬崖旁,指着南方说:“你看见海上突出来的那块地方吗?我爸妈就是在那里上的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地方。”

“听大伯的话,爹安顿好了之后,就来接你。”那是父亲上船前的最后一句话。比起母亲的声泪俱下,他们父子俩就淡定了许多,告别得就像每夜临睡前请安一样,明日太阳升起,就会再次见面。

那时的盛武杰不过是个孩子,目送船只远去,亲人离去的分离感才在他心中显形。他小脸憋得通红,死活不哭,还是在大伯母将他抱起的一瞬间,他才没忍住哇哇地哭开了。

“可怜孩子。”大伯母跟着他一起哭,“文晗不怕,大伯母定会好好待你。”

大伯母说到做到,十几年来对盛武杰视如己出,支持盛武杰一切的决定,大伯要朝盛武杰挥鞭子,大伯母的巴掌总是能先一步落到大伯脸上,近些年大伯母身子渐弱,才让大伯好不容易得了管教盛武杰的机会。

盼儿顺着盛武杰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海天一色,雾色茫茫,并没有看见任何半岛或是港口。也许那个登船的港口,只存在于盛武杰的心里。

这种对于家人的思念,盼儿并不能理解。她唯一的亲人,已然过世,母亲近在咫尺,远在天边,家人在多数时候,是用来恨的。

这张无比英俊的脸上愁容密布,叫盼儿看得心里本能地难受,开口安慰道:“姥爷有时候会给我托梦的,每次我梦见他,我就会来山上,采点草药,摘点野花,心里就能好受一点,可惜花草不能开口,听不见姥爷要说的话。司令就不一样了,海水拍到岸上,波涛声说不定都是你爹娘要跟你说的话呢?”

盛武杰抚摸盼儿发丝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向了盼儿的侧影。原来陈年旧疤,从未愈合,他以为靠蛮力便可压制心里的惆怅,抑制久了便能自愈,殊不知枯叶埋得越深越容易腐烂,偶然间在话语里寻到太阳,才恍然大悟温暖才是唯一的解药。

大海总是能让他眼眶湿润。

咸湿的海风里,盛武杰从背后抱住盼儿,紧紧不肯松手,像是好不容易找到方向的迷路幼犬,又像是魁梧高大的豺狼只能靠着巴掌大的小兔认路,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盼儿...”盛武杰伏在耳边,声音低沉,“...我...我好爱你啊。”

盼儿的身体猛地僵硬,久久不敢再张口。

***

三日里,陈先生劝下十来个人,多是老弱妇孺,而壮年男子就像是被渡边灌过迷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