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棋(1 / 3)

新旧交织的年岁,最是鱼龙混杂,开幕晚宴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留洋归来的假绅士,有抢占荧幕先机的戏子,还有拖着朋友的关系,只为来混个脸熟。毕竟时局动荡,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还得是挑着个能顶事的高个子跟着才好。

盼儿初入灯红酒绿之所,什么都想看,谁都想认识,却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生怕一颦一笑都会暴露了自己本身的卑微,给盛武杰找不痛快,她只得站姿端正,眼睛里带着克制,阑珊里带着伪装的疏离。

这一身雪青色长旗袍不算亮眼,却衬得她整个人白皙沉静,极致的线条,一旦在人群里发现了她,便挪不开眼睛。

这可烦透了盛武杰。北平到南京,他出入过大大小小的晚宴仪式,或探听情报,或拉拢资源,对这样的场景不算陌生,可他从没带过女伴出席,不知道原来带个女伴在身边,会引来这样多打量的目光。

“你冷不冷,”盛武杰假意脱下军装外套,“衣服给你罩好不好?”

“我不冷。”盼儿的眼神被几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吸引,不知道盛武杰这话的目的。

“手都发红了,你就是冷了。”盛武杰不管不顾把外套披到盼儿身上,长得跟条裙子似的,盼儿斜了他一眼,把衣服扔回他肩上,道:“你没事脱什么衣服?穿个小衬衫露个胳膊给谁看呢?给我穿回去。”

盛武杰一愣,老实照办,又看出了盼儿眼馋,替她点了杯赛德卡,还以为烈酒会让她招架不住,正等着看她笑话的时候,却见她仰头舒畅地叹气,说这白兰地在她喝来,简直顺滑无比,来了一杯还想再来一杯,被盛武杰按着手臂,慌忙制止。

盛武杰是马上要升迁的二级上将,并非闲人,驱车六个小时,自然不是只为了剪彩喝酒的。

晚宴一院之隔,有一栋私密的小宅,这里原是旧朝文官的流放之时,陶冶性情的地方,荒废多年,眼下被冯绍祥将军改成了雅致的小住之所。

在小宅入门之际,盛武杰伏在盼儿耳边道:“我待会要去见个将军,那人啰嗦,估计得说上一会儿,照看不到你。不过他夫人也在,你可以同夫人说话解闷。”

一杯酒下肚,盼儿神志依旧清醒,一听对方是个将军,紧张了起来,问:“那,那我跟他夫人说话,聊些什么呢,得注意些什么呢?万一说错了话,会不会误了司令的仕途?

盛武杰浅浅一笑,道:“你几句话就能误我仕途,那我这司令趁早别做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是觉得嫂夫人无聊,不理她也罢。”

盛武杰给将军夫人介绍盼儿的时候,称了一声内子,叫盼儿和嫂夫人都愣了一下,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千叮咛万嘱咐,别让盼儿落单,这才大步去到里间书房。

里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套沙发也写字台,装修却是华丽,内墙皆以实木包裹,几盏水晶灯亮得刺眼。

坐在盛武杰对面的,是陆军上将冯绍祥将军,受北洋人支持,是奉洋军最核心的人物,更是在年前亲手将宣统帝驱赶出紫禁城。

“武杰啊。”冯绍祥坐着开口,雪茄烟气袅袅,“年前宣统帝一役,鄙人尚没有亲自感谢过你。若非有你打头阵,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冯绍祥赶宣统帝出宫是一回事,顺道捞了一把紫禁城里不该他拿的宝贝,又是另外一回事,盛武杰不知他这是要谢哪一件,站姿恭敬,行的是军礼,并没有多话。

“来来来,你坐下说话嘛。”冯绍祥招呼道。

盛武杰领命才坐,见冯绍祥递来一根雪茄,摇摇头,道:“抽不惯这种。”

冯绍祥一笑,又从口袋里讨了根卷烟出来,递给盛武杰,道:“你我也算是沾亲带故,何苦这样见外。”

盛武杰低头点烟,很板正地吸气吐烟。

冯绍祥说:“北平已在我控制之中,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盛武杰稍稍放松,道:“若有军需,随叫随到。”

“欸,不是军需就不能搬了吗?你如今已是二级上将,奉洋军连同整个北洋军系,你见过哪一个上将是像你这样住在那穷苦乡下的?”冯绍祥说着,又倒出两杯伏特加,一人一杯,盛武杰抬杯对饮,一口闷下,答道:“老家的根在那里,移不走,况且若我走了,北岭谁管?”

冯绍祥道:“那里地处偏僻,影响你行军,驱逐宣统帝之际,当时天津直系部队飞扑回京,差一些就赶在了你的前面。我虽知你行军火速,但总乃不过天时和地利啊。”

盛武杰叼着烟,眉头轻蹙,又讨一杯酒,说:“北岭东接高丽,南入黄海,是东洋入关最关键的窍口。以渡边为首的贸易商会近年贸易往来频繁,怕是个先头兵,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图的不只是金矿铁路,他们二十年前打入北洋,十年前占领高丽,我不信他们会就此止步。”

冯绍祥笑得很欣赏,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夸赞道:“你不错,地图都记在这里了。”

“谬赞。”盛武杰回复得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