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

少年从纸堆里抬起头，潮汐神使正打着哈欠走过来，显然刚刚睡醒。

“只看了一百来页。”

“你还真直接读啊？给你的那个东西呢，愿力水晶，为什么不用？”

少年木讷地摇摇头。“我不懂用。”

神使大为震撼，这世上岂有把饭喂到嘴边还能被饿死的道理，帝国人真是难以教化。

他只好亲自上手示范：把记忆水晶攥在手里，手掌朝上摊开，放到需要速记的书页上。心中默念魔法口诀——

“等一下。”潮汐弹跳起来，困意全无。他从头上摘下月亮形状的发卡，捏在手里，就坐着不动弹了。好几分钟后才再度睁开眼睛，对着少年嘟噜出一长串不知道什么文字。

“记住了吗？”

“你刚刚......”

“我忘记口诀了。”潮汐叉着腰说，“邦特那家伙，一个人搞出来的东西十个人都记不住，只好跑去问他。”

少年很难理解小男孩的所作所为。他所说的联系，难道就是坐在地上发呆吗？但自从醒过来，难以理解的东西已经趋于饱和了。

少年无力多想，只好重复他所说的仪式。摊开手掌，把水晶放在手心时，深蓝色光芒与皮肤上的浅蓝色光点交相融合，仿佛那是肉体的增殖物。

书页还停留在他刚刚看到的内容，帝国的历史部分。透过印有海浪的屏风，染色的阳光照在纸页的文字上。少年被无数个冗长的人名搞得头晕眼花——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提到每个相关人员的姓名，又不是在写小说。

最后复述一遍那串口诀刚刚念完，潮汐便打断了他。“不是啊呀咕噜噜咕噜邦特万岁咕噜噜噜咕咕噜，是啊呀咕噜咕噜咕噜邦特万岁咕噜噜噜咕噜噜。最后的咕噜噜，音调要往下沉。是咕噜噜，不是咕噜噜。你来一遍。”

“咕噜噜噜。”潮汐满意地点点头。遵照他的指示，少年再次重复了那段口诀。

几乎瞬间，少年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事物。仿佛有千万张脸，千万句话，千万个场景同时汇入他的大脑，化作五彩斑斓的符号。他置身于符号之海中，蒸腾翻滚着，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形状。想要伸手触摸，却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膜。从远古的智慧生物到现今的机械造物，从战场的尸横遍野到城邦的金碧辉煌，近千年的帝国历史横亘在他与那个永恒的答案中央。一把印着徽记的长剑横在穿长袍之人的脖颈，无数蝼蚁咆哮着，呐喊着，杀！杀！杀！然而头颅滚落后，调转的利刃又挥向蝼蚁自身，所到之处尽是腥风血雨。他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双手想要阻止这一切，但他的躯体却被束缚在这一切之中。帝国的版图在他身上刻下无解的烙印。此刻海洋是他，天空是他，岛屿是他，但也都不是真正的他。他是时间。少年从混沌中睁开眼，竟流下泪来。

“伊米特·奥恩。”他说，“我的名字叫伊米特·奥恩。”奥恩缓缓起身。那些沉寂的蓝色光点重又焕发生机，昭示着他的过去、现在、未来。然后是头痛，无法缓解的痛苦在大脑中膨胀。他跪倒在地，纸页四散，双手抱住后脑。潮汐试图也把手放上去，却被一把推开了。

他假装哭泣，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好了。”

拿着苹果回来时，奥恩已经消失了。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或许下一次在以前，上一次才在以后吧。潮汐啃了口苹果，暗自想道。

贝弗·H·科曼瓦尔司令的上衣被解开，露出皮肤上的骇人伤疤。

伊米特·奥恩取出手术刀，沿着疤痕割开，看到正在跳跃的金属心脏。尽管已经操刀了许多手术，他仍然会被如此精密的器械所震撼。帝国近千年的科技结晶都凝聚于此，汇集成人体的零件，延续了一条又一条生命，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如果没有这颗心脏，就没有科曼瓦尔司令，或许也就没有那些马到功成的战役了。想必会写入教材的人物就这样躺在眼前，令奥恩医生的手微微颤抖。就在此时，司令睁开了眼睛。尽管双眼浑浊，却仍然闪着不容置疑的光，直直地投向奥恩。下一秒，眼神却陡然变得凶狠。

司令攥住奥恩持刀的手，说，松手。

我是伊米特·奥恩医生，现在需要对您进行检查。

松手。

老人使劲一握，奥恩吃痛，刀也掉落在地。

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伸向自己裸露的胸膛，五指紧紧嵌入血肉，霎时间鲜血淋漓，吓得奥恩跌坐在地，但医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想要阻止这一切。他一边尝试掰开司令的手，一边在寄希望于桌上的全息屏幕，但始终无法点开通讯界面。

来人！他大喊，没有回应。起身想要打开司令室的门，发现不知被谁上了锁。回过头去，地上已经布满鲜血——司令竟然生生把自己的心脏拽了出来。

他高举着手，手中抓着那颗机械造物，嘴里嗫嚅着什么。奥恩上前想要听清，却滑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