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叫狸窝的小村子里。我是个大家公认的不说话的孩子，而且说话很晚，奶奶总以为我是个哑巴，直到有一天看到一个小孩儿掉进观音堂一侧的井里，我开始大喊大叫，实际上真正的哑巴也大喊大叫，我发音很清楚，而且还跟跑来的大人说出了掉下去小孩儿的名字，看着大人不解，直接告诉他掉下去的是谁谁家的孩子……

孩子被捞了上来，得救了！那个熊孩子是趴在井台儿边对着井里的水面儿照影影儿，一不留神掉下去了！小家伙儿的小脚奶奶蹒跚着两条罗圈儿短腿儿给我们家拎了一篮子鸡蛋，拍着手跟我奶奶千恩万谢，一再叮嘱我奶奶一定把鸡蛋煮了让我吃！

我奶奶盯着我笑眯眯的，瞅得我很深不自在，忽然嚎啕大哭：“什么她孙子命不该绝啊？是逼的我们家的哑巴说了话啦！”那天晚上，奶奶煮了一盆子鸡蛋，我们全家吃煮鸡蛋，大家兴奋啊！不是因为我为大家挣了一盆子鸡蛋，而是为了我张口说话！

爷爷说：“蔫吧和尚闷淘气！这孩子长大了也不会跟二驹似的瞎叫唤，贫嘴子呱啦舌滴！”我们家的人话都不多，但吃鸡蛋的时候都香的吧嗒嘴——我整整吃了5个，怕我没饥没饱吃的坏了肚子，吓得妈妈不让我吃了！

随后又是半个月，除了叫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我没张过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很多事我都懂！没多久，我的外号“小哑巴”就被“小傻子”给取代了！奶奶扯着我的耳朵说：“叫你小傻子，是寒碜你呢，这么叫下去，长大了谁还给你说媳妇儿啊？”我除了耳朵根子红了，也没什么表情——有什么好说的？长大了还早着呢？

实际上，我是心中自有春光美的人，懒得跟大人们对话，我管跟大人对话叫“练贫嘴”！跟人说话，还不如跟鸡儿、狗儿、猫儿说话呢！

是的，当我的眼神跟鸡儿对上时，鸡儿会叫，我知道它叫唤的什么；当我的眼神跟小黄狗对上时，我知道哪儿有好玩儿的，会跟着它走；小猫对我喵喵几声，我就知道爷爷就酒的咸鱼藏在哪儿……好在我们家的大人们都是马大哈，尽管都关注我这个行为举止有点儿古怪的小人儿，但若是跟他们说我能读懂鸡儿、狗儿、猫儿的叫唤声儿，得笑掉他们的大牙，他们没读过什么《天方夜谭》，但会觉得我的脑袋有问题！

我看着南墙根儿泥皮墙脚的苔藓，绿茵茵，仿佛是草坪……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是个蚂蚁，穿梭在草丛中，太舒服了！我盯着草坪发呆的时候，爸爸在一边自言自语：这孩子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奶奶就说：“孩子啊，高矮黑白胖瘦都不算什么，不缺胳膊少腿的、不脑袋缺根弦儿就是好孩子，就是咱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唉！”

省省吧！懒得跟他们废话……我就是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小孩儿！终于有一天，他们找不见我了！他们顺着村子东北那条河往下游找了两天，都没找见任何踪迹！甚至还发动前家后院的叔叔哥哥们下了村里的四口井和村外浇地的六口机井……哪儿都没有！

有人说，是被拍花的领走了，还有人说是走进南山里了——于是，前家后院的叔叔哥哥们有骑车子沿着村里唯一通往外边的大道沿道打听寻人的，也有去南山老峪找人的……

爷爷和奶奶哭成了一团，好几天没吃饭。妈妈晕了过去，被送到公社卫生院，爸爸去陪床……后来人们跟我描述这些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奶奶盘腿儿坐在炕上，用手拍着炕沿儿一声长一声短地大哭的场景！

一个村子都沉默了，外人儿觉得以后村里再没有那个小傻子可以逗逗了，近的人都觉得这孩子尽管傻点儿，即使是长大了不能顶门立户，最起码咱老杨家有个根儿啊？我无缘无故地消失，给这个村庄蒙上了一层阴影，这阴影蒙了有一周的时间！

鬼知道，这一周，我们家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村的人，都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唯独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自然就是本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