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梦中(十)(1 / 3)

云中 孙升 2584 字 2023-05-29

袁盎是一个目光敏锐的人,他看得很清楚,他死亡引来的风浪注定掀不翻梁王,但是足够处死为梁王效力的人。

在袁盎尸体被发现的当天,皇帝就不断派遣使者到梁国私下探查,反复寻找。指向梁王的证据还没有找到,袁盎之后就有十多名反对梁王即位的大臣遭到了刺杀。这里面有些成功有些失败,皇帝悄悄到还活着的大臣府邸中看望他们,希望找出些蛛丝马迹。

“陛下,您信这是巧合吗?袁盎,我,还有其他不幸倒在血泊里的人都是反对梁王的人。谁阻碍了他的野心,谁就不得好死。”

竹帘外雨声潺潺,刘启侧过头看着哗哗水流从屋檐下斜飞到湖心。初春已经过去,天色却因为连绵的雨水而阴沉,身体也感受到透过重衣的寒冷,背脊一片冰凉。“梁国与长安相差万里,中间隔着的崤函山足以阻断一个人的目光,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受伤的大臣从帷屏的空隙看见憔悴难安的皇帝,知道自己此时击溃刘启的心防比推开眼前这扇屏风还容易。“陛下您忘了,您对梁王的宠爱没有止境,对梁国臣子的恩宠也没有限度。您的长安和宫殿,对梁王没有一点防备。”

“梁国侍中、郎官和谒者的衣着服饰和印信与朝廷官员别无二致,他们在名簿上登记上姓名,就可以自由出入长乐未央二宫;梁王进入长安城之后,就时刻陪侍在陛下身边,在宫内梁王和您同乘步辇召见臣子,在宫外梁王与您同车游猎弋射鸟兽。在这种情形下,您能有什么秘密瞒住梁王?”

“是啊,我能有什么秘密瞒住梁王?就算我的侍中、郎官和黄门都忠心不二,我能保证长乐宫那里也严防死守固若金汤吗?”皇帝穿过帷屏,他还没有四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您受委屈了,我一定可以给您,给所有受伤和死去的大臣一个说法。”

刘启希望得到的说法藏在梁王的亲信仆役和后宫艳丽的美人之中,流言蜚语和真相在这些人的衣袂和裙裾下藏着,但是金银和刑具可以轻而易举地撬出他们的实话。梁王方圆三百里的东苑和在睢阳城宫殿每天都有人失踪,文弱的臣子如邹阳、枚乘、严忌等侥幸从吴王刘濞门下逃脱,没有被皇帝的迁怒,如今又被梁王连累。

邹阳曾经无罪而被梁王投入大狱,靠《于狱中上书自明》才逃出生天。他被带走时平静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将军韩安国道:“我曾经上书吴王,劝他悬崖勒马,结局你比我清楚;后来我侍奉梁王,被小人陷害险些死在狱中。我命中总是少不了这样的劫难,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躲过去。”

韩安国从容收拾他们两个留下来的棋秤和酒杯,“吉人自有天相,你放一千个心。”

邹阳慢慢笑道:“吉人里有我和我担心的人吗?”

韩安国看着邹阳被带走的身影高声说:“吉人里还有无辜的人呢。”

人彻底走空了,韩安国站在楼梯口独自盘算自己还有多长时间,算来算去发现自己的时间原来不是金钱而是人命。从长安城来的使者已经有十多批,每一批都会带走梁国的官吏和仆役,搜集出真真假假的证词和游荡在梁国的狂徒游侠与娼女。

他的手很大,也相当有力气,拉着马的缰绳能灵活驱使它左转右拐。梁国的每一条街巷他都熟悉,走在迷宫一样的道路中就像回家一样容易。他曾经在长安为皇帝和梁王驾车,每带着这金尊玉贵的兄弟两个走过一条御街,挥下鞭子狠狠抽向拉车的驷马,他都想得不是如何驾驭马车而是驾驭天下。

马上看风光总是短暂又容易幻灭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从长安那些总是昂起头颅的贵人消散成梁国走街窜巷的苦命人。卖花的少女,看相的方士,踩着木屐叮叮当当跳舞的赵国女子和手提着鸡鸭叫卖的黔首小民笑着闹着喊着叫着到处走,而韩安国坚信自己向前一步胜过路过那些徒劳迈出的千万步。

韩安国曾因犯法入狱,蒙县的狱吏田甲负责看守他。田甲把他当作草芥,死死踩住他。那些肆无忌惮的侮辱足够十个人短寿,韩安国也被压得喘不过气,他不甘心地盯着田甲:“死灰尚且有复燃之日,你就不担心我那一天显贵后报复你吗?”

田甲是一个粗鄙的小人,就像周勃在牢狱中遇到的那个狱吏一样贪婪强横,可是韩安国却没有周勃的千金可以拿来贿赂他。韩安国被田甲粗鲁地推倒在地,仰头看着田甲得意地说:“死灰要是再烧起来一泡尿就可以浇灭它,一个只比死人多口气的人我踹一脚就能踢死他。”毒打像狂风暴雨降临在他身上,韩安国苟延残喘险些死在狱中。

天不绝他,梁国内史一职空缺,汉廷派使者到蒙县任命他为梁国内史,从一无所有的囚徒提拔到二千石级的高官。韩安国还没有跨出监狱,田甲就丢弃父母家人逃跑。韩安国抓住那些可怜人,威胁田甲如果不回到蒙县就夷灭他的宗族。

当他终于在快要前去梁国的某一天,他看到脱衣袒胸跪在车前向他谢罪的田甲。那一刻他笑得几乎快要从马车上掉下去,他摇着头道:“田甲啊田甲,你可以撒尿了!像你们这种人,怎么值得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