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1 / 2)

羽落弦惊 蜜禾 1737 字 2023-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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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魏弦京已然失去了言语,手指痉挛般悄然瑟缩在衣摆上,被叶翎囫囵握在掌心。

可他感觉得到,叶翎也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无动于衷。但她的双眸一如既往的冷静,像一渠幽深的泉水,在稀薄的日光中闪烁着静谧的光。

蛇女突然起身,折身离开了幽暗阴冷的内室,瓶女似乎有些担忧,尾随而去,唯有一向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翁道人环抱着他怀中的包裹,坐在残破的木凳上,前后摇晃着身子,口中哼唱着诡异的调子。

“淮南…淮南…”

这两个字像梦魇一般缠上了魏弦京,他一时有些愣怔,连李婆子将她女儿拽回屋来都没有注意到。

魏弦京知道,淮南是皇帝为他准备的另一个埋骨之地。淮南今岁连番遭灾,瘟疫横行,匪患不绝,他单知淮南有乱局,却不知人祸兵乱已经到此地步。

朝廷毫无作为,百姓只能靠一双手爬出泥淖,可等待他们的不是周围府郡开仓放粮,不是官府收纳流民,而是周边郡县的一致驱赶,甚至屠戮。

思及此,魏弦京已然不敢深想。他握紧了叶翎的手,刚准备开口,便听叶翎小声说道:

“明日我们出发,继续南行,想办法混入金陵。”

这想法虽与魏弦京不谋而合,但他却不觉得叶翎该掺合这些乱局。不过累月来与叶翎的相处让魏弦京明白,与已经下决定的叶翎多说无益,只会白费口舌,于是他只能沉默以对。

当晚,几人宿在了李婆子家中。听着翁道人延绵不绝的鼾声,魏弦京辗转难眠。此刻他俨然明白,朝廷已经放弃了淮南,将它当成了弃子。淮南的官员恐怕早已望风而逃,淮南的百姓顶着水患和匪患,瘟疫和饥饿,却不会等来任何救援。

至于他魏弦京这个所谓的监察御史之职,放在此刻的淮南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长夜过半,魏弦京才沉沉昏睡过去。他今日活动过度的骨头伤处发着烫,皮肉一阵阵酸痛,可他却丝毫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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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叶翎一行辞别了李婆子一家,在村民们打量的视线之中租了辆牛车,继续南下,向金陵城的方向行去。

可越是向南,几人越是沉默。金陵城周遭排查严格,几人拿着凝兰教仿制的通关文书,倒也能勉强混过去,但却无法忽视周遭冬日枯草之中隐隐浮现的尸骨。

硕鼠在田间流窜着,它们皮毛腥臭,叫声尖锐,让所有见到的人寒毛直竖。

他们都知道那些硕鼠是食何物而肥。

行至路半,他们在道边看到女子僵冷的尸体陈列道旁,还未被差役拖走焚烧。女子怀中托着一个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的襁褓。几人路过时,那襁褓微微颤动一下,不只是野风惊扰还是那被护在襁褓中的婴孩还有气息。

不顾赶车老汉的阻拦,叶翎翻身跃下车架上前探看。蛇女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出声,沉默地与她一道下了牛车。

可她们看到的是一只硕大的黑鼠钻出枯瘦婴孩的腹腔。

到了第三日,他们逼近金陵城下。金陵城乃是前朝陪都,城墙高大宏伟,可抵万军。而此刻仍然安然伫立,似乎不为不远处隐隐的哀嚎和风中飘来的腐臭味儿所动。

万人不破的城墙完好如初,无声地抵御这来自淮南的流民。

几人凭借来自京城的假文书进了城,却见城中又是另一幅繁华盛景。

“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金陵城自古以来水道密布,江上游人如织,夜夜笙歌,画舫楼台,极尽奢靡。

可走到金陵街上去看,才能体会到那镌刻在人们眼底的空洞和恐惧。即便千防万防,淮南的瘟疫到底影响了金陵城中之人,许多居于西城的百姓染了病,若是被邻里检举,便可能会被扔到城外,若是侥幸没被发现,便独自缩在陋室之中苟延残喘。

比瘟疫蔓延更快的却是粮价。金陵本就是粮商往来运粮的必经之路,又是水土丰沛之地,米粮价格一向不比京城,可如今却比京城还要高出几倍,还有价无市。

魏弦京握紧双拳,终于下了决定,可他回头去看叶翎的脸,却发现她脸上也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几月相处,魏弦京自觉已经十分了解叶翎的秉性了,如今看到她这幅表情,便知她心中生出别的想法了。

而叶翎一双黑亮的眸子也转向了魏弦京。叶翎这些时日紧迫地盯着魏弦京,眼见他逐渐泛出鲜活气息来,心中不是不欢喜的。可如今淮南的乱象已然波及了江浙,她想以魏弦京的性子,绝不会作壁上观。

果然,不等叶翎开口,魏弦京先开口说道:

“我欲寻我父母旧部,共谋淮南之事。”

顿了顿,他又说道:

“江浙总督李怀卿与我也有几面之缘,我想我或许可以联络我在江南的旧识,向李怀卿施压,届时撤掉金陵和浙江诸郡周遭布防,在彻底入冬前,寻空旷之处安置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