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三足乌自汤谷出，是个冬日里难得的晴日。

裴初九带着十八个小孩儿在大盛皇城外的乱葬岗过了一夜，天渐亮，他挥手灭了火堆，在雪地里随手捡了几块碎石子，迎着晨曦替自己占了一卦。

看见裴初九卜卦，原本瑟缩在一旁抱团取暖的小孩儿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太子爷，您还会占卦，真厉害！卦上怎么说，今日我们能回家吗？”

卦象上说，他今日所求，恐落空。

“谁说要回去？”裴初九抬眼扫了这群小孩儿一眼，嘟囔一声，便又埋头摆弄起石子来。

他问怎么化解。

卦曰：烈女怕缠郎。

裴初九盯着卦象沉思了片刻，将这几块碎石子仔细地装了起来，和他的太子金印放到了一起。

今日是冬月二十九，人间冬至，上辈子他遇见妘杳的日子。

他记得这天傍晚时分的漫天霞光映得整个半啾山都金灿灿的，妘杳牵着他的手沿着山道而行，指着半山腰的几间屋舍，告诉他从今而后这就是他的家了。

而后的十几年，他在半啾山上看过无数次的日升日落，却依旧牢牢地记着那一天傍晚时分天空中流转过的每一道光华和每一片云朵，还有梧桐树影下，妘杳牵着他手时传递到他手心里的浅浅暖意。

比起巍峨富丽的皇宫，半啾山才是他要归的家。

但这些，裴初九并不会跟这群小孩儿说，他只是对他们道:“挺好的一个卦，等回了王城，皇上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孩子们听了裴初九的话都很开心，裴初九也陪着大家笑了笑。

他并不是这群孩子里面岁数最大的，但大盛太子的身份倒是一如既往好用，他们都很信服他，谁也想不到这个带着他们逃出生天的人，上一辈子曾冷眼看着他们被剥皮抽筋扔进炼丹炉里做药。

裴初九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上辈子的情景，唇边的笑意不禁更深了一些。

人，向来愚蠢，总是感恩戴德地接过恶魔给的糖。

好在，这一世他是要做个好人的。

自入冬以来，皇城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薄薄的一层雪花铺在地上和枝头，孩子们走在山林间，稍不注意便湿了鞋袜或是肩头，只有裴初九身上一直是干干爽爽的，白衣整洁如新纤尘不染，仿若这几天的苦难和他没有关系一般，他还是那东宫之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盛皇太子，只是寻了一个好天气的日子出城游乐似的。

又走了半日，他们终于到了官道上。进京的官道宽阔而整洁，除了几点麻雀蹦蹦跳跳着经过又展翅飞走，路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裴初九掐指算了算，有些嫌弃。

这也就是他一路等着他们来捉，要是换一个人，早就逃到天涯海角了。

想着还要再等上一会儿，又见这几天一直跟着自己风餐露宿的孩子此时正望着路边的馄饨店咽口水，裴初九心念一动，有了主意，他干脆利落地在发冠上抠了颗东珠，打算好人做到底，请这群已经好久没填饱过肚子的小孩儿吃馄饨。

小店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是这进京最后一段路程里唯一一家可以供人歇脚补给的食店，老板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和孙子两人相依为命，店里除了卖馄饨，还有包子馒头面条卤肉等等南来北往的吃食。

小孩们最近都没吃好，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是吃嘛嘛香，裴初九却没啥胃口，心里又装着事，只拿了半碗馄饨小口小口地吃着。

等裴初九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馄饨，又喝了几口大骨汤，等得耐心都快耗尽了，江憬那厮终于带着官兵来了。

紫袍金冠的道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尚算英俊的一张脸上有两道又深又长的皱纹，裴初九坐在正对着大路的座上，看着人马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逼近，最后停在了离小店一丈远的地方。

坐在裴初九左手边的小胖子还咬着馄饨，看见兵马激动地拽住了裴初九的胳膊：“殿下，皇上派人来救我们了！”

裴初九将胳膊从小胖子油乎乎的手中抽了出来，用手蹭了两下袖子上沾上的油渍，似笑非笑地道：“是呀，国师也来了。所以……酱牛肉好吃吗？”

小胖子疑惑地点了点头。

裴初九轻笑一声，问：“那馄饨和肉包子呢？”

“也好吃。”小胖子正好解决掉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打了一个饱嗝。

裴初九又问：“那这些好吃的东西都是谁请你吃的。”

这一次小胖子笑眯眯地回道：“那当然是全天底下最最好的殿下您了！”

裴初九点点头：“等会儿见了其他人也要这么说，知道吗？”

见着国师带着兵马到了，小胖子以为裴初九指的人是皇上，拍拍胸脯保证道：“殿下您放心吧，草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这边裴初九还在和小胖子套话，那边骑兵已经下了马，拿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