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1 / 2)

沉默了许久,终于,庄冥缓缓说道:

“此番波折,你对本座心怀不满亦是情有可原。”

“小女子惶恐。”说是惶恐,女子看起来却丝毫不慌张,垂着头,刻意放柔的声音落在耳中竟如讽刺一般:

“您乃三界道仙,天下草木生灵皆受您仙力恩惠,小女子纵是粉身碎骨,亦不敢对仙尊有半句虚言,此实乃小女子请见仙尊之因由,苍天明鉴,小女子此言无半分虚假。”

男人的声音有些意味不明:“你可知本座久不涉足人间,于这些人间之礼,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于你。”

“家父只教了小女子面对仙尊时应当知礼。至于仙礼人礼,小女子就不知道了。”

“他自己倒不见得准备的这么周全。”

男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倒把业挽听得直皱眉头。

不对劲。

这绝对不是当年他和她初见时的语气,倒不如说,庄冥不可能以这个态度和他不感兴趣的人说话。

应该说是凉薄还是木讷呢?当年的庄冥就好像是从仙山上凭空长出来的人一样,虽然衣冠楚楚,举止文雅,实际上简直和哪些仙灵童子同属一类,还是特别没有善意的那一类。

但实际上,庄冥只是不在乎而已,因为不在乎,所以连最基本的应付和心思都懒得有。

但再怎么说,只要是“仙”,曾经就都有过人胎凡身,他要是真的不谙世事到这个地步,是不太可能长到他如今二十来岁的这个样貌的。

他如今的语气,竟没有那么居高临下,反倒有些像个人了?

这意味着,他刚见面就对自己感兴趣?

天。

一直站着的业挽此刻毫不犹豫地往地下一跪,头往地上一磕,端的是豪情万丈。

“小女子肉体凡胎,自幼没有出过家门,不知晓这些道理。倘若家父有触怒仙尊的地方,还请仙尊恕罪。”

庄冥:“……”

他刚刚说了什么会让人诚惶诚恐的话吗?

别的不说,唯独这跪的姿态实在刺眼的很。

但人人见他都是如此,他又确实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她明白,唯独她可以与其他人不同。

直接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话,她会更紧张吧。

“无需慌张,你起来吧。”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要……来吃饭的吗?贵客前来,忽略至此,是本座招待不周了。”

业挽一直是一个特别敢踩线的人。

在很多情况下都是这样。她明明可以更加谨慎,可以更加保守以避开麻烦,但她往往不乐意这样做。就算重生一次,温温驯驯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是业挽的第一选择,何况这样在她看来也并不能够解决什么问题。

刻意的守礼不是什么完美的伪装,其中还包含着极为隐晦的嘲弄的成分。

业挽很清楚自己的心境。

她是放弃复仇了,但放下怨恨还为时尚早,但如果她想要彻底重生,活的和前世不同,做到后者是早晚的事。

业挽虽然执念深重,却也不是什么歇斯底里的怨妇。谁在支撑着这个世界,保证接下来几十年的世间安稳,她心里是有数的,她现在有父有兄有家人,也不想看见人间重蹈前世的覆辙,吃着饭不能砸锅,这点她很清楚。

作为弟子的业挽和作为她师父的庄冥有着种种因果,可作为鬼王的业挽和作为道仙的庄冥彼此之间是很坦荡光明的。道仙的那一剑是成全了不想成为苍生罪人的业挽自己,就是不该用什么“清理门户”这样可笑又虚伪的理由。

业挽这人其实心眼很小,就是会对别人的背叛耿耿于怀,至死不忘。

但业挽毕竟是庄冥的弟子,区区一条命,要真是为了大义,她倒也不至于放在眼里。

所以只要她在心里彻底地放下这个人,放下那些私人的感情。她对庄冥是没有什么怨的。

再想想师徒之间反目成仇的其实也不少,她之所以会对庄冥那么执着,可能也是从心里把他当成了第二个爹,两度失去,无法甘心,加上时间太长,人既成鬼,心亦成魔。

但反过来想想,她和庄冥,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师徒情而已,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是恋人,海誓山盟,你来我往,纠缠的死去活来。

不是不可以放下。

为了自己也要放下。

所以现在主要问题就很明显了。

就算她终究有一天要完全放下过去。真算上体感时间,她离被捅个透心凉的时候仅仅只过了一周,一周!凡人感个冒五天都好不了!她就不得不微笑着面对杀了自己的冤种师父,还是莫名其妙对她感兴趣的版本。

要不要这么残忍?这是什么,是天道的磨练吗?

感受到那股理所当然的视线,业挽的眉头直跳,实在不堪忍受,把手里的仙果扣在桌上,感觉扬起的嘴角都在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