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松开手,少年几乎昏迷,毫无防备,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书云正准备传人进来将他拖走,就看见他摇晃着撑起了身。
而后敛好衣袍,端正跪伏在地,拜了一礼。
很深、很庄重的拜别礼。
书云有些莫名,但有带刀侍卫在旁守着,她没再多看,转身给燕昭倒新茶。
虞白慢慢站起来,转身迈向他的结局。
见过了,他也没什么遗憾了。甚至,他还补上了当年没来得及的告别。
他挑起帷幔,冷风席卷,狠狠刮在他身上。
身后,盛满滚茶的银盏再次摔落在地,溅起满亭碎响。
“等等。”
燕昭怔在原地。
寒风冲入帷帐,冲散了沉闷的空气。
冷意穿透她衣袍,她该觉得冷。滚烫茶水溅了几滴在她手上,她也该觉得疼。
可这一瞬间,她周身仿佛蒙了层纱,一切感知都模糊了,意识全部聚在鼻尖。
风里挟来一丝苦香,那么轻微,又那么熟悉。
她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
六年了,两千多个日夜。
她找到了。
书云托起她的手要看她是否烫伤,反被她一把攥住。
“把人留下。”
-
一直到坐上马车,虞白都还在恍惚。
她留下他了。
她要带他回府了。
马车晃晃悠悠,他觉得他的魂也浮在半空晃悠。
好半晌,他回了些神,小心翼翼抬起眼,偷看坐在不远处的燕昭。
他在车厢角落,她坐在遥远的另一端,悠闲地托着下巴,正和身旁的女官说着什么。
刚上车时她问了句他名字,之后便再没看他一眼。
可他还是觉得像在梦里似的,心口酥酥麻麻,像有蝴蝶落了进去,毫无章法乱扑扇,扰得他半边胸膛滚烫。
又像是在他心间撕开了个裂口,冷风灌进去,彻骨冰凉。
他原本可以不这样的。
他本可以一身洁白地站在她身后。
他甚至没肖想过真的做她驸马,哪怕只是个太医,或者她的府医,也足够的。
至少那样,他光明磊落。
虞白闭了闭眼睛,努力和这一切情绪隔离。
已经很好了,他劝说自己,这已经比其他任一种结局都要好上千百倍了。
他该知足。
有外人在,燕昭没和书云说要紧事,聊了几句闲话就静下来,挑帘望车外。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
“下雪了。”
书云跟着看过去,眼睛微微一亮:
“呀,下得很大呢。瑞雪丰年,不过……等雪停了,就要办宫宴庆祝了。殿下,今年的初雪宫宴,您去吗?”
一想到那些场合,燕昭本能地皱眉,觉得头疼又要来。
可紧接着她发现,脑海一片清明,不仅无痛无忧,就连晨起就一直有的烦闷都好了许多。
她视线落在车厢角落的少年身上,微停一瞬,反应过来。
车厢里弥散着清幽药香,旁人或许闻不到,但对她来说却像无形酥手,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一下,抚慰她的神经。
还好,今日这一趟,她也不算全无收获。
-
公主府外,马车缓缓停稳。
书云先下了车,挑帘等了片刻,和燕昭一同进门。
又过了一会儿,车帘才再次掀开,慢吞吞下来个浅色身影。
虞白跪麻了腿,站稳都艰难。他在原地缓了缓,再抬头一看,才发现燕昭没等他,已经走远了。
他忙跟上去,尽管每走一步都像在踩火炭。
刚走出几步,他就被守在门外的持刀侍卫拦住了。
“正门禁行。”他公事公办地往旁边一指:“走那边。”
虞白顺着望过去,看见远处的狭小角门。
简陋隐蔽,专供下人杂役进出。
对,他忘了。
他走不了正门的,连侧门都不行。
他眼睛一点点暗了,低下头慢慢走过去。
门内有个小厮接引,客气地给他带路,说殿下要他在书房外等。他轻声道谢,安安静静跟在人后面。
府里无处不华贵,就连小路也铺着光洁青砖。
微光在石砖上投下他消瘦的影,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又一点点将他的影子吞没。
书房里,燕昭在书案后坐下,熟稔地取出桌下暗格里的香囊。
这样的香囊,有一模一样无数个,备在她身边各处。以往,每次心烦、头痛,她都要拿来闻一闻。
尽管仿得不像,也能让她缓解几分,但现在,这个香囊突然无用了。
本就不如她意,现在更是寡淡无比。
就像终于见到巫山云,其余雾色哪怕美如仙境,也都是将就了。
她把香囊丢回去,向后靠上椅背,轻声开口:
“去查。”
书云顿了片刻:“殿下是说……玉公子?”
燕昭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差不多的年纪,她苦苦寻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