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3 / 5)

冷硬的红木椅子令他坐立难安,他几乎把所有椅子都挨个儿试了个遍,偶尔喝一口瓷杯里始终蓄满的温热茶水——但在有好心人指出洗手间在哪之前,他不敢喝太多。

当他又一次凑到那扇侧门前,试图从门缝里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是大人们谈论要事的书房,你不可能听见里面动静的。”

乔治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一位老先生牵着她的手,身上灰扑扑的旧褂子更衬得她粉雕玉琢。

“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乔治尴尬地解释,生怕引起误会。

“你在担心那个小姑娘?”老人笑呵呵地问。

“没错。”见他们没有半分不悦,乔治才松了口气,对兴致勃勃走近的小女孩露出微笑。

“她是你女朋友吗?“老人慢悠悠踱过来,语气里有几分打趣。

乔治咧嘴一笑:“还不是。”

“哎呀,青春期真好。”小女孩大发感慨,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显出和年龄不符的老成。

老人被她小大人似的模样逗得大笑:“是啊,年轻真好啊!”

“你们在笑什么?”在这阵笑声中,侧门无声地打开了,那位中年人笑着问。

池君君紧跟着走出来,有些沮丧的神色落入乔治眼中,使得他心头一紧。没等他或其他人说什么,小女孩已经仰头伶俐地用中文说:“你也喜欢茉莉花吗?”

池君君本能地蹲下:“对,你也喜欢?”她说着就动手去拆发梢上鲜嫩如初的花朵。

“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女孩嘴上这么说,鼻子却诚实地嗅了两下。

“那就我们一人一半。”池君君小心地折下半支,“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

“花儿被摘下就会枯萎,但它还很新鲜,说明你一定是用了保护它的魔法或魔药。”

“你好聪明。”池君君神色舒展开,笑得眉眼弯弯。

“我家花园里也种了,不过长得和你的这朵不一样,”小女孩又仔细闻了闻,“香气也不太一样。”

“可能品种不同吧,这是我离开中国前,我的妈妈给我摘的。”

“我从没去过中国,但家里人想念老家时,总会去花园里坐一坐、看看花、唱唱那首歌。”小女孩自顾自地哼唱起来。池君君在一刹那惊异后,也柔声跟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 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开 雪也白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

好一朵茉莉花……

脆亮的童声和清澈的少女嗓音应声唱和着,老人也哼着拍子加入了她们。得益于之前的学习,乔治勉强能听懂几个词,可连在一起后,却又一知半解,至于为什么反复咏唱同一句词,他更是不明白其中深意。他只觉得这首歌婉转动听,唱歌的少女柔软灵动,令人看着看着,就不禁微笑起来。

这首歌不长,但曲式简单隽永,歌声停歇后似乎还在人们心头久久盘旋。老先生凝视着两张年轻的面庞:“意大利人从这首歌中获得灵感,写了《图兰朵》里的唱段。改编得是好,只不过终究没有我们本土的韵味。小姑娘,你是哪里人?”

“我祖籍江苏苏州。”池君君早在他开口时就站了起来。

“果然是我们水乡姑娘,一股子灵秀气息。苏州是个好地方啊……我好多年没有回去看过了。”他仍然笑呵呵的,言语间却流露出怅惘。

女孩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使老人感到有趣,他又问道:“你是个机灵的孩子,从打扮上能看出你为这一趟花了不少心思——不必紧张,我们都知道你此行的真正意图。我只问你,你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掺合进来呢?”

她犹豫地看看刚才态度模棱两可的中年人,他正抚着小女孩的头发,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这让她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老先生,是顺着我的心。”

老人大笑起来:“好一个顺着你的心,是顺着你的哪颗心呐?”他说着锐利地瞥了一眼正尝试理解他们对话的乔治。

池君君霎时脸红起来,但仍然条理清晰:“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朝夕相处的朋友、老师、这片土地上流淌着同一血脉的人,也可以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后悔。老先生,您是经历过战火的,一定能明白,谁也不知道战争下一秒的走向,也许多一个人出力,结局就会不一样。战争的号角总有一天会吹响,我希望伤亡越少越好。”

“你很勇敢,是格兰芬多学院的吗?”

“我来自赫奇帕奇。”她自豪地说,“而且,其实我不是那么勇敢,我只是想做对的事。”

“小姑娘,人生那么长,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