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3)

夜里,朔风强劲,冻土凝霜。

何胜扶着腰从军帐里出来,仍感到虚幻。

师爷拿着件大袄追出来,边递边劝说:“何大人,好不容易把卷宗整理的差不多了,您也不歇会儿,风这么大,出来干什么。”

何胜接过粗布旧棉袄,边穿边笑道:“坐累了,活动活动。你瞧瞧,风这么大,我竟然不觉得冷,心热啊。”

师爷仍不放心:“您这老腰,着了风,明天又瘫床上起不来了。”

“人老了,不中用。”何胜沿着军营里的小路溜达,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身边的师爷说:“下午阿庆从军营外面提回来几兜子粮食瓜果,说是老百姓塞的,你赶紧拿来,咱把这都送给萧大将军,让他知道,百姓念着他的恩。”

“对对。”师爷一拍脑袋,转身小跑回军帐,再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粗黑的衙役,肩上扛着一个麻袋。

昨日上差,有长风军将领在衙门等他,让他加急整理状告宜州兵相关卷宗,随时准备升堂,并嘱咐道,一切保密。

得了命令,何胜心里又紧张期待,又不敢抱太大希望。

宜州兵到达凉州城不过个把月,把好好的小城搞得乌烟瘴气,百姓白日都不敢单独出门。

凉城县突然多了数万人马,其中不乏兵痞恶棍,治安急剧恶化。

状告官兵不易,尤其苦主还是平民百姓,他们多次告状,案件却无疾而终,即便证据确凿,他仍抓不住人。

问就是当兵的是军户,不归地方衙门管。

整理卷宗时,他以为会和从前一样走走过场,却也破天荒的往地上撒了三杯酒,祈祷萧大将军厚德严法。

当天夜里,他刚睡下就有人敲门,披上衣服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列长风军士兵。

他连夜被请到了军营。

翌日天不亮就开始升堂。

升第一场堂,就顺利缉拿住人犯。

从前升堂只有苦主,缺少人犯。

那日,人犯整整齐齐一个不缺,而有的案子,却没有苦主。

他平生第一次审了只有人犯没有苦主的案子。

那些苦主在身心伤痛的折磨下和看不到希望的黑暗里已经死去。

甚至家人,也被灭口。

而今天,人犯上了堂,收了监,该斩的斩,该打的打,该坐牢的坐牢。

到现在他还觉得那是一场绚烂的梦,梦里,有冤得伸,有屈得雪,有仇得报。

一切都太迅速,太顺利,顺遂到让他有些恍惚。

下午衙役阿庆回衙门拿东西,回来时背了一麻袋吃食,憨笑着说百姓感激他,当时他的脑子仍留在云雾里。

却也训斥了阿庆。

百姓过的苦,多少人吃不上饭,不该拿他们的东西,于是带着阿庆出了军营,要把吃的还给他们。

可刚出军营,久候的百姓就聚拢过来,他们有的哭,有的笑,有人专门从大老远跑来磕头,甚至有人边磕头边高喊“青天大老爷”。

短短一上午,“恶人有恶报”的好消息就传遍了凉州城。

他才渐渐回神,原来,那些他曾无能为力的大案冤案,竟在一日间结了。

“要不是萧大将军,这些案子怎么能结得了。”何胜带着师爷和衙役往将军帐子里走去,“百姓不知道,咱不能冒领功劳。”

师爷精明,扭头看了一圈,四下无人,悄声问道:“会不会是两只老虎争山头,把咱当猴子啦?”

“看你平时挺聪明,怎么糊涂啦,今天那情况,是两只老虎吗,明明是一只大老虎和一只纸老虎。”何胜抬手拍了下师爷的脑袋,“我问你,按照律法,判了‘斩立决’,咱能当下把人犯的头砍了吗?”

师爷回道:“得秋审。最快,明年秋后才能问斩。”

“那今天砍头的几个人犯,全是咱审出来的罪状吗?”

“我明白了。”师爷点点头,“那些个人犯怎么着都活不成,军营里肯定审过了,我说呢,早上听着喊罪名怎么不是咱们审出来的呢,把咱们叫去,一个是把地方上的案子捎带着捋清了,再一个是给苦主一个说法。”

“不光清理了大杂碎,还敲打了小杂碎。”阿庆在一边插嘴道,“您不知道,有几个当兵的我打过交道,平时跟在人犯后面,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虽然没犯案,看上去跟街上流氓没两样。今天我再瞧他们,猜怎么着,老实的跟小羊羔子似的。”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师爷打趣道,“不过……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觅得良主,豺狼也给他训成猛犬。”

……

三个人有说有笑,朝着将军营帐走去。

而此时,大将军的营帐里,气氛冰冷而沉静。

帐子里烛火昏黄,萧长凛捧着本书,像一个冰冷的雕塑,半天了也没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