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滴滴”声在07:20准时炸响时，充电线还缠绕在手机与床头柜之间。
我站在洗漱台前望着镜中憔悴的面容，水龙头未拧紧的水珠正啪嗒啪嗒坠入洗手池。五个月前刚搬进这间屋子时，窗台上还摆着从毕业典礼上带回来的向日葵，如今花盆里只剩干裂的泥土。
我机械地往牙刷上挤着快见底的薄荷味牙膏，镜面突然起雾，朦胧映出墙上褪色的值班表——连续两个红圈标记的值班，像两只充血的眼睛。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工作群又跳出新消息：上午九点泌尿科拔管病人三位。
转过街口时，晨光突然泼了满身。老城区特有的红色骑楼在朝阳里舒展筋骨，便利店此时刚刚开门，滋啦的卷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
疾驰而过的汽车呼啸声让小猫立刻竖起耳朵，它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前爪按住了我鞋带散开的末端。树叶漏下的光斑在我们之间织成跳动的金网，有辆三轮车嘎吱着驶过，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小猫却恍若未闻，它正专注地用前掌拍打我的鞋子。
综合楼玻璃幕墙折射出一缕阳光。这栋四层高的白色建筑如同棱角分明的玉山，正门六根罗马柱撑起弧形雨棚，上方“急诊”红色灯牌彻夜未熄。玻璃门将马路的灰尘隔绝在外，大理石地面上凌乱倒映着推床滚轮的轨迹——昨夜下雨摔伤的患者刚被推进创伤室，带血渍的纱布正顺着清洁工拖把的移动，在垃圾桶旁洇出暗红色水痕。
电梯镜面映出我领口歪斜的胸牌，那上面的证件照还是毕业时拍的。
我刚要踏入轿厢，身后皮鞋与地胶摩擦的声响骤然迫近。一位中年男人钻进轿厢，镜面不锈钢映出另两位同行者——戴渔夫帽的女士和一位妇女。
“滴。”
我跨过轿厢与地胶间那道两厘米缝隙，右转时开裂的鞋帮摩擦着走廊防滑条，发出类似砂纸打磨的窸窣声。
指尖触到新指示卡光滑的涂层，鲜亮的绿色在惨白灯光下如同手术室里的生命体征曲线。将卡片嵌入包裹夹层时，器械轮廓透过无菌纸在掌心印出凹凸的纹路——是骨科常用的三爪持骨钳形状。重新折叠包裹的四个边角，新胶带在袋口拉出笔直的银线，仿佛心电图纸上规整的基线。
“OK，8点钟供应室的张姐就会拿下去消毒。”
清洗间里，清洗池的管道正间歇性发出沉闷的轰鸣，一旁有个蓝色塑料箱，里面装的是防锈的白色液体。烘干机工作时液晶屏的猩红倒计时，像极了港匪片里的炸弹装置。消毒液特有的刺鼻气息与84溶液的氯味在密闭空间里胶着，通风管道滤网上积攒的褐色水珠正缓缓滴落，在环氧树脂地坪上晕开圆形的暗斑，我打上消毒开关，转身关上铁门，金属合页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更衣间的柜门弹开时，灭菌纸特有的干燥气息裹挟着冷气扑面而来。折叠整齐的绿色手术衣静静躺在隔板上，穿上衣服，反手打上消毒开关，头顶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
搁笔后，钥匙串在保险柜锁孔转动时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柜门开启的瞬间，麻醉药盒上的铝封反射着冷光，我逐一核对着麻黄碱等等批号，指尖拂过药瓶冰凉的外壁。
鼠标双击“骨科手术”图标，弹窗立刻铺满屏幕：
手术类型：指骨骨折切开复位术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脆。我逐项勾选术前检查：血常规（√）、凝血四项（√）、心电图（△偶发室早）。光标在“手术医生”栏停顿半秒，输入“李京主任”。
祖行文、男、53岁输尿管支架拔除术
随行妇女（病历号匹配为：陈美兰、女、 62岁）
打上2号手术间灯光的刹那，不锈钢器械台倒映着无影灯的冷光。我撕开无菌包裹外层胶带，化学指示卡枯叶般的褐黄色提示着反复消毒的痕迹。导尿包与腔镜器械被逐一摆放在无菌区边缘，三通阀连接处残留的水珠在器械车里折射出细碎银光。
口罩边缘凝结的细小水珠随着呼吸起伏，手术帽檐已被薄汗浸出深色痕迹。当最后一把弯钳精准落入器械卡槽时，电子钟的红色数字恰好跳转为：08:58。
泌尿科办公室里，唐医生正将渔夫帽女士的CT片插上观片灯，单马尾发梢随着动作在淡蓝色手术服上扫出细碎的弧度。她耳后未被发丝覆盖的皮肤泛着冷光灯的瓷白，口罩边缘隐约透出几粒淡褐色小痣。
唐医生在登记本上划出潦草签名，不锈钢桌面的反光将“输尿管支架拔除术”的字样折进我歪斜的胸牌。
“没事的，几分钟就好了。”
当最后一截支架从输尿管抽出时，控制台的电子钟恰好跳至09:35。
10:30分
推开住院部负一楼食堂的玻璃大门，消毒水气味立即被蒸腾的油烟气取代。淡黄色瓷砖餐台反射着顶灯昏黄灯光，不锈钢菜盆边缘结着凝固的油脂，土豆排骨浮着半透明的油花，番茄炒蛋的汤汁在盆底洇出橘红色晕圈。
几只苍蝇在餐桌上方盘旋，时而俯冲掠过桌面上晃动的排骨汤光斑。当有人走过带起气流时，它们便惊慌地散开，又很快聚拢在桌腿旁摇摇欲坠的泔水桶